人世间最经历不起的,归根结底,还是人的命,最不可预知的,还是人的命。在事实面前,没有未卜先知;在经历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在混沌之初。活着,每个人都是被运气摆布的物件。
藏电缆的地方是一个十分隐蔽的斜井筒。就在距离战曹沟不远处的半山腰,荒草萋萋,十分隐蔽,偶尔看见一两棵又瘦又矮的洋槐树,走近时还能看到残砖断墙,烂的像尸骨一般的石棉瓦。如果不是梁小卫带路,我们几个要是还能找到这个地方,用刘大钊的话形容,那就是瞎猫碰见死老鼠。
几年前,有外地人在此投资数十万,大兴土木盖起了几十间石棉瓦的简易房,招兵买马,埋锅造饭,起早贪黑,连明彻夜,风雪无阻,一天到晚沸腾不已,甚至吸引了四川、安徽和浙江的农民工不远千里趋之如骛,历时一年,本想挖出黑油油的煤炭,挣得鲜花花的钞票,不料却打了一个斜空井筒,干巴巴一块黑东西都没有,外地人仰面大哭一场,一夜白头,时也运也命也,一帮人马午夜时分席卷而去不知所向,苦了那一帮子四川、安徽和浙江的农民工,第二天一觉醒来,煤老板和平管人员不翼而飞了,一分钱工钱没落住,人财两空,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炸了窝似的乱哄哄黑压压堆积在桑树坡乡政府门口,振臂高呼“还我血汗钱,我们要回家”,开始几天还摩拳擦掌群情义愤,很显然桑树坡对这种群体事件屡见不鲜,乡党委书记和乡长照样在办公室吸烟喝茶聊天运筹帷幄,只用一个乡工业办主任出头,一番四川、安徽和浙江的农民工都同不懂桑树坡方言大话江湖,渐渐的堆积在乡政府门口的人越来越少,说白了都是窝子狗,仗的事群胆,几天之后这个工业办主任照例出来接见,意料之中已经看不到一个人了,呵呵一笑中午就在饭店搓了一顿。战事消停,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井筒从此少有问津,人迹罕至,成了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他们选择这样一个藏物所在,显然费了不少心思,懂了不少脑筋。
老何在兴发煤矿借了两盏矿灯,由薛光辉驾车,一路翻山越岭,蜿蜒而行。下午五时许,韩剑雨、刘大钊、老何、薛光辉和我一行四人气喘吁吁爬到矿井口。
一到井口,一股寒气从黑忽忽的洞口里面扑面而来,大家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没有谁知道这棵井筒有多深,因为斜井筒,还不到这路有多难走,加上年久失修,不敢保证半路会不会塌方,会不会被活埋(冯汉唐后来私下说我们几个真是天胆,还说韩剑雨求功心切,完全没有站在处事要首先保障绝对安全的角度,至少应该到其他煤矿找几个经验老道的矿工或者熟悉斜井筒情况的村民做向导,而我们几个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缴获赃物,完全属于侥幸)。薛光辉一手抓了梁小卫的胳膊,一手提了矿灯在前面带路,拾阶而下。老何和刘大钊走在中间,韩剑雨和我断后,彼此不敢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愈下愈深。身上渐渐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熊地方,搁十万块钱留俩美女我都不来!”刘大钊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不来,你不比兔子窜嘞还快!”薛光辉嘲讽说。
“少说话,看好路!”韩剑雨厉声提醒。
大约往深处走了又五、六十米,每个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前面的薛光辉叫了一声:“找到了!”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以为撞见鬼了。顺着灯光望去,几盘电缆胡乱地摞了一堆,电缆旁边有一堆灰烬,灰烬旁边一堆干柴,梁小卫用手一指:“就这些了。”
韩剑雨仔细看过之后说:“大钊把他带上去,其余的人慢慢把电缆往上面抬。”
刘大钊幸灾乐祸看着薛光辉:“好好抬,少说话,看好路,甭给你的头碰的肿得跟牛蛋样。”
“嘬住你那两扇门吧!”薛光辉一挥手,“干活儿!”
上上下下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电缆从井筒里抬到了井筒外的草地上,老何大致计算了一下,大约有二百多米。韩剑雨交代我回去之后马上叫照相馆的人来给这些电缆拍照。
秦纪副所长和冯汉唐在所内也没有耽搁,等我们回来,两人已经将此案的受理、立案、呈请刑拘、综合材料等一概法律文书填写停当。黄昏时分,我给锁在大铁笼子里的梁小卫端了两碗面条吃了,准备送往市局看守所。这时,梁小卫却突然提出要和他奶奶见上一面。韩剑雨沉吟片刻,命令老何把车开到了梁小卫的家门口。半路又买了两斤点心捎着。
梁小卫的家其实是一处农村很常见的极普通的旧宅子。院子只有门沿,没有大门,三间瓦房。院子的西南角是一间用石棉瓦搭盖的简易房,梁小卫带我们走进院子是,瓦房的灯亮着,里面的人好像在看电视,不是传出一阵女人放肆的笑声。梁小卫似乎没有听见。径直走到了那间石棉瓦的屋门前,站在了门口,一动不动,我听得出他的呼吸短粗而紧迫。
“是二儿回来了?”里面传出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没有灯,我们看不见里边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是我,奶奶。”梁小卫情绪激动,身子不由抖颤起来。
“你跑到哪儿了啦,一天都不见人影?”里面的温和中略带埋怨,还有几分担心:“你吃饭了没有?”
“我吃过了。”梁小卫迟疑道:“奶奶——”
“吃嘞啥,吃饱没有?”
“吃嘞面条,吃了两碗,吃嘞可饱。”
“咋不进来,没事儿早点歇吧。”里边的声音更加温存。
“奶奶——我找着活儿干了。”梁小卫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冒出一句话。
“啥活儿呀?在哪儿?”里边的声音很是惊喜。
“煤矿上,干平地工,不下井。”梁小卫说道。
“中、中、有活儿干就好,有活儿干就好。”里边的人连声道:“啥时候去干活儿呀?”
“今天上夜班,我现在就得去,迟到了要扣工资的。”梁小卫说道。
“中、中、二儿呀,好好给人家干,啊——”里边的声音充满了欣慰。
“那我走了,奶奶。”梁小卫带起了哭腔。
“中,去吧,二儿,好好干。”里边的声音很有宽慰,浑然不觉梁小卫的变化。
梁小卫蓦然跪地,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向外面走去。韩剑雨小声叫薛光辉把点心送进去。薛光辉很快捏了鼻子出来,跑到一边大口喘气:“我嘞娘啊,再给里面多呆一会儿非把我憋死不可,啥味儿,我都形容不出来。”
但是韩剑雨还是决定同梁小卫的父亲梁用见上一面。梁小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老何走到上房门前,抬手拍了拍虚掩的房门。“谁呀?”里边传出一个男人的阴阳怪气。片刻,瓦檐下的电灯亮了,随着“吱呀”一声,一个光着膀子,下身穿着花裤衩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了大门口。咋看见穿着警服的韩剑雨和老何,吓了一跳:“你们,找,找谁?”
“你是梁小卫的什么人?”老何问。
“我?我是他爹。”那男子惶惶地说。
“你是梁用?”韩剑雨问。
“是,我是梁用。”
“你儿子梁小卫因为盗窃电缆被我们抓住了,现在要送往看守所,你给他准备一条被子,让我们捎上。”韩剑雨说。
梁用这时才看清楚薛光辉身边一声不吭的梁小卫,他无不嘲弄地说:“中,死孩子真中,老子玩了半辈子没伤一根汗毛儿,你没出二儿家门就栽啦!”
刘大钊忍不住吼了一句:“看你当爹那成事儿,你真是个畜生!”吓得梁用赶紧退回了门口。
梁小卫也恶狠狠地对梁用怒目而视。
“啰嗦啥嘞,快拿被子!”老何催促道。
“不拿!”话音未落,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双臂捧着肥大的前胸站在了梁用身后,“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既然有本事偷东西,就得有能耐自己去扛着,凭啥叫我们得给他拿被子!”苏黎所言非虚,这的确是一个让人不忍心多看一分半秒的女人。
“你给我我也不要,恶心!”梁小卫挣扎着要扑过去:“我警告你们,我不在家,你们要是对不住我奶奶,我回来非杀了你们不可!”
“那咱就试试吧——“那女人一声洋腔,一把将梁用拽进屋里,张开双臂合上门,再也不出来。
“你说这当爹的他妈的算啥东西,真该回回炉再做做。”刘大钊气愤地说,“真想给他揍个生活不能自理。”
“这种鳖孙就是再回回炉也是这种鳖孙,没用,旷废精力。”薛光辉说。
“你看那女的长那别样,猪不啃南瓜黑嘞怪,整个一堆臭肉,梁用他俩弄到一块真是绝配。”刘大钊不依不饶。
“好对好,赖对赖,弯刀对着瓢切菜。”薛光辉一边分析一边总结,“这就叫啥人投啥人,跟着死婆子吓假神。”
“当初他爹他娘咋鸡巴不小心揍出来这俩东西,估计是不知道,要是早知道,估计一生下来就把他俩塞进尿罐儿里淹死,省得活在世上恶心了他们祖宗。”老何气得差点把车钥匙拧折了。
“都是女娲造人时急于求成,片面追求数量,疏忽大意了质量,所以才造出这种劣质产品。”我补充了一句,“从某种意义上讲,女娲造人工程,确实存在瑕疵。”
“到城里给他买一条吧。”韩剑雨叹了口气说,“给看守所的兄弟们交代一声,这孩子很可怜。”
(未完待续)
张朝晖,登封市东华镇河门村人,郑州晚报记者,现任郑州晚报中牟记者站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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